今天要分享的病例，是来自一位在计划生育科遇到的姑娘。
那段时间计划生育科刚好有位同事怀孕了，一般怀孕的医生都不喜欢在计划生育科工作，所以领导临时把我调到了这个科室。
当时正是长假过后的一个多月，如果在临床待过就会知道，这个时候通常是计划生育的高峰期。假期这么长，没事儿可干就只好可劲造人呗。怀孕的人多了，多少也会有因为种种因素不想要的，所以这个时候的计划生育科会特别忙。
犹记得那天来预约做人流的病人非常多，大概有十几个人。大多数来做人流的姑娘，都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儿，每个人都很紧张害怕，会问很多术前术后的问题，有的姑娘还会反复确认好几遍。伴侣陪着一起来的，我们医生还得再跟他们科普避孕方法之类的。所以在这些焦虑忧愁的候诊男女之间，有一位姑娘就显得格外不同寻常。
她是自己来的，没有人陪同，但对整个流程却是十分熟悉。在就诊过程中也非常冷静，甚至可以说轻车熟路，很多别人会问的问题她也不是很关心。给她写病历都不需要过多的引导提问，她的每句话都踩在问题的核心关键点上。比如末次月经是什么时候，有什么不适症状，甚至连B超结果，她都能说得头头是道……
直到我问她既往手术史时，她才有所迟疑。
顿了一会儿这位姑娘才开口回答说，之前已经做过4次人流了。那时我才恍然大悟，原来这是她第5次做人流，怪不得对整个流程如此熟悉。
我问她为什么做这么多次。她说前两次是因为年纪小、不懂事儿，老家满大街又是「今天做人流，明天就上班」这样的广告，所以误以为「人流」就是一个常规的避孕手段，没当回事，意外怀孕后就去做了。
后来到北京工作，交了新的男朋友。男友不喜欢戴安全套，她觉得既然男朋友不喜欢，而自己又那么爱他，索性不戴就不戴吧。虽然在网上看过什么安全期避孕要点，也偷偷试着吃过几次紧急避孕药，但因为吃完身体不舒服，所以也没能坚持。于是她「毫不意外」地又「意外怀孕」了两次，不得已又去做了流产手术，毕竟俩人刚刚到北京打拼确实也养不了孩子……
加上这次，她来北京已经做了3次流产手术了。连姑娘自己也调侃说：「这就是旱的旱死，涝的涝死吧……」
在我们的沟通过程中，她也忙个不停，一边给同事发语音说帮忙跟老板请个假，一边发消息给姐姐让她等会儿过来签字。
由于我后边还有其他病人，所以就让她先出去等家属来，要等讲完手术风险、家属签完字后，才能给她安排手术。凑巧我的工位窗户外面就是医院的小花园，工作时还隐约能听到她在跟男友在打电话，好像在吵架。
过了一会儿她姐姐就来了，我先跟她讲了手术风险。比起姐姐的慌张，姑娘本人很是淡定，应该听过好些遍了，像子宫破裂，出血感染，基本上我说上句她都能接下句。
安排好当天所有要做手术的孕妇后，我就赶往手术室。那天要做手术的人都在门口排队等着，当我路过那个姑娘时，她跟我说：「医生，能不能先给我做，我做完还要回去上班。还有这次能不能就不开药了，之前人流开了很多药还没用完。」
我说：「手术得按顺序来，具体用药的话要看术后情况，但关键还是要做好避孕，这样一次一次做人流对身体伤害还是很大的。」
她摇了摇头说：「我也没办法，怎么办呢」。
听她说这个话我就停下来了，我说：「这有什么难的，你就正常把避孕做好就行了。」
她说：「可男朋友戴了难受不舒服，他觉得让他戴安全套就是不爱他，因为这个都闹过好几次分手了。」
我说：「那也可以吃短效避孕药嘛。」
她又说：「短效避孕药麻烦，而且听朋友说这个对身体伤害很大，不能吃……」
这也不行，那也不行，她自己又不好意思总跟男朋友提戴套的事情。在她看来，比起人流手术带来的痛苦和风险，男朋友离开她似乎更为不可接受。
可能我们真的不知道别人在面临怎样的处境，也许这也真是她留住男友的唯一方式了。她要是真就觉得男友的喜好比自己的身体更重要，那我们作为外场人又能说些什么呢？
现实生活有时就是这样：在所有糟糕的选择当中选择一个相对能接受的不那么糟糕的选择……
接下来就是常规的手术流程，难听点讲，就是流水线工程。尤其是一天要做十几个的时候，医生基本上就是忙到连厕所都来不及上，要是不巧赶着被排了一天手术，那可是连水都不敢喝……
患者一般做完手术后就会回到日间病房观察情况，如果术后恢复没有大问题，基本当天就可以办理出院手续了。但这位姑娘术后出血比较多，状态也比较虚弱，所以我就建议她留院观察一晚，明早再走。可她还是想当天出院，说明天还要上班，连续两天请假，可能要扣工资什么的……
但最后因为身体状态确实不好，所以还是留院观察了。
晚上正好还是我值夜班，晚饭后我在休息室整理白天的病历。这位姑娘就来找我沟通说：「医生，你说我这样的情况，以后还能不能要孩子？」
我说：「不确定，有的人做了一次人流后，可能因为子宫粘连就再也要不上孩子了；但有一些人虽然做过好几次人流，还是能怀上。我不知道你具体属于什么情况，只能说术后好好恢复，避免以后再做人流了。」
她说：「男朋友刚才打电话来问怎么没回家，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，会不会影响将来要孩子……如果将来要结婚的话肯定是要生孩子的，如果生不了就肯定不能结婚，就算结了婚也是要离的。」
我不知道她将来能不能要孩子，也不知道怀有这样想法的人有多少，但感觉心里很不是滋味。似乎有一些女性就是生活在恐惧当中，唯恐自己满足不了别人，会被抛弃；害怕没办法给别人生孩子，会被抛弃……
始终把自己放在不重要的位置上，只能依靠和讨好他人获得安全感的人，很容易就会失去自己。
老六希望通过这个病例分享，不仅能让大家了解计划生育这边的一些工作流程，也能让大家了解更深层次的人性，或者说社会冷暖吧。
同时也在这里提醒大家，没有任何一段感情是需要以伤害自己牺牲自己作为代价的，保护自己、珍惜自己永远是第一位的。